上篇:
五
婚后的生活,没有太大的变化,唯一不同之处,就是三三搬进了清歌的房间。清歌总是觉得那间主人房有种不祥的氛围,而且还承载着她一些不太好的回忆,便让三三搬了出来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三三仍是每周六天不要命地工作,但一个人的收入想要支撑起整个家还是略有困难的。家里也在节衣缩食过日子。
然后,不出意外,她终于病倒了。
一个周六的深夜,她下班回到家。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,当天是戏院的周年庆,安排的节目特别多,拖到很晚才结束。
她感到十分疲惫,甚至有些力不从心,嗓子里也火辣辣的。简单洗漱过后便进了卧室。清歌还没睡,她也没多搭话,径自躺上床,没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。
恍惚之间,她似乎发现自己躺在一张什么床上,周围有人在窃窃私语。头顶有一盏明晃晃的灯,刺得她睁不开眼。她想把头扭过去,却发现自己用尽全身力气,连脖子也转不动,更不用说身体其他部位了。想要叫喊,但喉咙仿佛被堵上了一样,发不出声音。她只能眯缝着眼。
周围的人似乎穿着绿色的衣服,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,只露出眼睛。他们中的一个在指挥其他人,手里拿着一支尖刀。
剧烈的疼痛从嗓子眼传来,如同有刀子在割。疼痛感一路往下,一直传到她的腹部。她发现自己被拿刀划开了一个从上到下贯穿身体的裂口。
完了,这下全完了。
然而她却清醒得很——不但没死,而且清醒得很——眼睁睁地目睹着自己的身体被刀划开,仿佛如同一个脱离躯壳的鬼魂一般。她宁愿自己昏过去,这不啻为另一种折磨。
那些人在她的胸口摆弄着什么,然后拿出了一个东西。
她瞪大了眼睛。灯光仍然刺眼,但她不知怎的居然又能瞪大眼睛了。
那块东西上面覆盖着一层鲜红色的血,还在微微颤动。
那是一颗心脏。
“去把它洗干净。”为首的那个对另一个人说。
那人接过那颗心,离开了视野。片刻之后,又回来了。
“木头做的?”为首的问。
“是。”
“扔了它吧,没用了。把它扔到炉子里面。”
那颗木制的心脏被扔进了火炉,发出一串噼里啪啦的响声。
为首的那人又从盘子里拿起了一块什么东西。另一颗心脏。
他把它放在她胸口的位置,捣弄着什么。
片刻,他说:“好了,醒来吧。”
她听到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。她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。原来刚刚那只是一场梦。
清歌站在床边,说:“你的脸怎么这么烫啊,是不是发烧了?”。
三三不想起来,她感觉头很晕,身体也有些乏力,喉咙仿佛刀割一般痛。看来的确是发烧了。
清歌略带责备地说:“叫你不要那么糟蹋自己的身体,你还不听。还每周上六天班,简直是在拿命表演。以后可不能这样了。”
三三在被子里昏昏沉沉地吐出一句话:“……我今天晚上……还有表演……”
清歌被气笑了:“都这个样子了,还惦记着你那表演呢,命都不要了?”
她站起来:“我给你们王老板打个电话,给你请个假。你就躺在这好好休息吧。”
三三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。
此后几天,她就处在这个状态中浮沉,时而清醒,时而昏睡。烧老是不见退,班自然也上不了。外面是盛夏,热得很,她却窝在被子里发冷。因为头晕,也没有胃口,吃不下饭。请了医生来看,中医说她“过度劳累、气血失调、毒气内侵”——一堆玄乎的术语,西医则三两下就看完了,也没说是什么病,就给她开了一堆药。
过了大概四五天的时间,总算是慢慢好起来了。虽然还是卧床,但烧逐渐退了,也能吃下一点饭。清歌为了不打扰她,把房间让给了她,自己搬到了原来的那个主人房里面睡。
一日,中午时分,乃琳把午饭端进三三的卧室,放在床边。午饭是为她特别做的,非常清淡,只是白粥和一点菜,因为医生特别叮嘱,康复期饮食口味不能太重。
三三看起来精神不错,坐在床上,不知道在想着什么。乃琳放下碗筷,叮嘱了几句,刚要出去时,三三把她叫住了。
“乃琳小姐,我——有点事想跟您聊聊。”
乃琳转过身来。
“好啊,想聊什么呢?”
又说:“不用这么客气了,叫我乃琳就好。”
“嗯,好的。”
三三有些迟疑,说:“其实……也没有什么大事,只是有一点点好奇。你家里是东北的吗?”
随后马上又补充:“我不是想刺探你家里的隐私,只是听你说话感觉有点熟悉,因为我家里也是东北那边的。”
乃琳笑了:“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,原来就这呀。”
“猜对了,我确实是东北那边的。我出生是在黑龙江边上的一个小城市,叫黑河,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。”
“啊,黑河,我知道。”三三叫了起来。“我家是齐市那边的——齐齐哈尔。之前听家里人说起过,但是我自己没去过。”
随即又说:“那里很冷吧?好像比我们那还要往北很多。”
“是啊,每年八九月就下雪了,一年有差不多五个月都是冬天,最冷的时候黑龙江都冻上了,以前据说还可以从冰面上走到对岸去——不过现在那里是边境了,不让过去的。”
乃琳望着窗外,好像在回忆什么。
“另外我也有点好奇,你的头发是全白的,非常的……非常稀奇。”三三试探地问。
“这个呀,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。家里说我出生开始头发就是白的,还说这种‘少白头’有一个什么传说,玄乎得很。”
“诶对对对,就是这个,我也听说过。”三三叫了起来。“小时候家里跟我说过,说如果在冬天有一颗流星掉下来,附近出生的孩子中就会有一个天生白发的人。”
她压低声音:“据说,这个孩子以后会非常聪明,‘冰雪聪明’嘛。乃琳姐,我看你就是这种特别聪明的人。清歌跟我说你十九岁就读完了大学——我都二十多岁了,还没有读过大学呢——二十几岁就负责着整个那么大的报社的运作,实在是太厉害了。”
当年,在东北老家,她的老祖母告诉她,这位在流星坠落之夜降生的孩子,将会拥有非凡的智力,能够胜任繁重的任务。
然而,用祖母的话说就是,“这天下没有一边倒的好事”。这位“流星的孩子”拥有不凡的能力,但同样,如同诅咒一般,也会拥有如同流星一样短暂的生命,往往在人生刚开始进入正轨的时候就英年早逝,令人扼腕。甚至在其短暂的一生中也是命途多舛,常与变故相伴。
她不敢和乃琳说这个,只是盯着她的眼睛。
“唉呀,说我聪明实在是过于抬举我了。我之所以那么早完成学业,其实可能跟我家里的状况有点关系。我父亲很早就过世了,那时我还刚刚上中学,家里没有经济来源,母亲到处找亲戚借钱供我和妹妹读书——他们没有因为我是女孩子而不让我继续读下去,我的心里只有感激。我只能发奋读书,进了大学之后靠自己一边学习一边工作赚钱。”
她又说:“聪明这个说法,我也是听说过的,当然我并不觉得我自己有那么聪明,那太夸张了。”
“不过呢,我听说的版本,除了聪明,倒还有一些不太好的东西。”乃琳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。她凑到三三耳边,悄悄地说:
“比如,短命。”
三三浑身一激灵,眼睛都瞪大了。她没想到乃琳会这么直白,甚至是面带微笑地把这几个字说出来。
乃琳还在笑着:“没办法,这种民间传说就是这么玄乎,说的好像一辈子的命运都在你出生的时候就定下来了一样,未免有点过于荒唐了。反正我是不信的。你相信吗?”
三三摇了摇头。“但愿吧。”
“唉,又扯远了,还是说回我老家那边的情况吧。”乃琳又开始继续讲了。
“其实我们家以前在黑龙江对岸那边,我祖父母那时就住在对岸的海兰泡——现在不叫这个名字了,现在应该叫‘布拉戈维申斯克’。以前那里还是我们的地方,后来俄国佬来了,江对岸就全部成了他们的地盘了。
“那时也是有好多人逃难,我祖父母也在其中。有很多人直接往关内跑,但那时我父亲还小,他们就没有走太远,只是过了江,在江这边的黑河落脚了——那个时候还不叫黑河,叫瑷珲。他们逃出来倒还是幸运的,如果当时不走,现在早就没命了。”
“我出生那年是1916年。小时候父亲就一直在外面工作——在上海,几个月才回来一次。我问他是干什么的,他总是神神秘秘的,不肯告诉我。
“他——呃——也过世得很早,我十一岁那年他就走了。那时我甚至还不太明白死亡是什么意思,他常年在外,我们相处时间也短,他过世以后我刚开始倒是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。
“后来我来了上海这边读书。理由其实也很简单,就是想多了解一下我父亲,了解一下他生活、工作过的这座城市。小时候没能与他多相处一点时间,后面看来总归是有些遗憾的,来上海权当是一种补偿了。
“我大学读的是新闻,毕业以后出路还是挺多的。那些同学都选择去比较大型的报社,什么《申报》之类的,机会更多,待遇也更好。只有我一个来了贝老先生的《枝江晚报》,至于原因……可能是他们在业界的名声比较好吧。不过我之前就在这里半工半读过一段时间,虽然只是干一些基本的东西,但至少还是更熟悉一点。
“贝老先生待我极好,对我如同家人一般,看我刚毕业,在上海没有住处——我家里还在东北那边,好几年没回去了——就让我住在他的房子这里。虽然名义上是暂住,但每次我提出要出去住,他都会全力挽留,我也就不好推辞。很多时候好得甚至让我感到有些惶恐,怕自己对不住他的期待。
“他过世那段时间发生的事,清歌应该有跟你讲吧?其实——我只跟你一个人说,你不要告诉她哦。”
看到三三点头,她才继续说下去:
“其实我内心一直是感觉有些对不起她的。我和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,又比她年长;我已经工作了,她还在读书。我理应是要扮演一个能保护她的角色的,然而她被迫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、去过一个不是她自己选择的生活,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,不但如此,还得协助——应该说是监督——她做下去。那段时间很明显能看出,她整个人的情绪都是十分消沉的,我作为一个旁观者却只能给一些不痛不痒的安慰,心里面一直都有些……愧疚,难以补偿,也只能更加拼命地工作。”
她沉默了。
三三也沉默着。她不知道该对这两个人之间的事说什么。这段时间以来她发现,就在这个屋檐下,在这两个人之间,埋藏着大量不为人知的秘密,她和她们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,所知仍然只是一小部分,而且知道得越多越感觉自己一无所知。
乃琳勉强地笑了:“其实我根本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把这些陈年往事说出来。你应该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听我讲过这段故事的人,之前我从没跟任何人说过,连清歌也没有。可能是因为一直没人问起吧——也可能是我自己不想说,我不知道。本来我是打定了主意,绝对不和任何人说的,到死也不会说。唉,现在看起来也就是一点破事,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啊。
“你刚来上海那会,我听清歌讲过你之前在老家那边的经历,原来你和我也算是半个老乡。我从来没想到你会问起这件事,你问的那一刻我突然发现自己无法拒绝。这不单是因为你是我老乡,还有,我发现自己面对着这么一个纯洁善良的人,根本无法用谎言或者什么其他理由搪塞过去,所以我才对你讲了这么多。
“唉,扯了这么多,快吃饭吧,要凉了。”
说完就出去了。
清歌下班回家,手里拿着一张报纸。
“投降了!日本终于投降了!普天同庆啊!”她一进门就大喊。
三三的病好得差不多了。她找到清歌:“清歌姐。”
“我想回家,回郑州那边,找我家里人。”
清歌在她的书桌边看报纸,听到这话,抬起头来,看起来很震惊。
“呃……可以啊,所以……你去了之后还回来吗?”
三三扑哧一声笑了:“你在想什么呢?肯定回来啊,我又不是那种结了婚骗了财就跑的人。”
清歌也笑了:“啊,也对。我们的婚礼还没有办呢。”
三三俯下身,头凑了过来:“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呗。”
“什么意思,见公婆是吧?你这家伙。”
清歌看了看日历:“好啊,那就下周去吧,坐火车去。这几天你收拾收拾。”
她望向窗外:“哎,下个月就是九月了,报社也应该要复刊了。”
出发之前,三三换上了一件连衣长裙,那是清歌之前买给她的。她从箱底翻出了母亲送给她的那颗心形项链,它被层层包裹,放在一个小盒子里,她自从离开郑州以后就没怎么再戴上过,至今也已经有七年了。她把它挂在脖子上。清歌穿了一件白衬衣,戴着她那金丝边眼睛,似乎又回到了三三第一次遇见她时的样子。
清歌和她坐车去火车站,买了两张去郑州的票。
火车缓慢地颠簸前行。下午将近黄昏时分,终于抵达了目的地。
天已经快黑了,三三的家并不在城里,而是在城东的一个小镇上,晚上也没有车去,只能第二天再走。
清歌和三三在城里找了一个旅馆住下来。
入住时,旅馆的招待问清歌:“请问您贵姓?”
“我姓贝,贝壳的贝。”
“哦好的,贝先生。您二位的房间在这边。”
清歌和三三相视一笑。三三凑到她耳边悄悄叫了一句,“贝先生”。
三三躺在床上。清歌坐在她身边,突然说:“对了,你还没告诉我,你们家那边那个镇叫什么名字呢。明天我们要去坐车,如果名字都不知道,那怎么去?”
三三皱起眉头,试图回忆。“好像叫陈蔡镇——两个字都是姓。”
“陈蔡……嗯……孔子困于陈、蔡之间……算了,你应该没听说过。”
她确实没有。
第二天一早,两人又动身出发了。去到城里的汽车站,那里没有去陈蔡镇的车,只有往东走去开封的。司机听到有人去陈蔡镇,表示很惊奇。
“那个地方?那里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住了,荒凉得很。唉,这才过了几年啊。”
不过司机答应在顺路经过的时候把她们放下来,她们就买票上车了。
两人坐在前排,这样不容易晕车,也方便下。在路上,清歌问司机,那里现在怎么样了。
司机摇了摇头。
“一个字:惨。本来好好的一个小镇,38年那年发大水,全淹了。能跑的都跑了,没跑的也死了不少,这之后就基本上全空了。后面鬼子来,看到这里一片破烂,连个人影都没有,就驻扎在这里。他们跑的时候,能抢的都抢了,听说还放火,这下就真的一点不剩了。”
司机是郑州人,干这行有十几年了,经常走这条路,“只有之前发大水和打仗的时候停过”,所以也熟悉这一路上的情况。
“我看你们不是那里的人吧?去那边干啥呢?”他问。
“哦,我们是去……去找人的。”清歌说。
“去那个鬼地方找人?找不到的。那里现在应该只有那种死犟的老头老太太才会留着,但是那里什么也没有,能活到现在也不容易。”
清歌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三三。她可能是在看窗外,也可能是在发呆,脸上还是如平常一样没有表情。她知道刚刚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吗?
车停了。“到了,陈蔡。下了车往这个方向走,大概十分钟左右就到了。”司机叫她们下车。
车开走了,卷起一阵扑面的黄沙。引擎的声音远去,两人这才发现,这里安静得可怕。除了偶尔一两声鸟叫外,听不到有别的声音,更不用说人声了。
管不了那么多,两人向刚才司机指的方向走去。
时值仲夏,正午的阳光非常猛烈。地面是石板铺的路,或许是因为长久没有人经过,已经盖上了一层沙土。沿路逐渐开始出现一些建筑物——应该说是建筑物的遗迹,大小不一的房子,有的顶已经塌下来了,墙壁上有黑色的痕迹,应该是被焚烧过。门窗基本没有完好的,风一吹过会发出吱呀的响声。
她们在小镇里漫无方向的走着。时间早就过了十分钟了,还没有找到。或许是三三离开得太久,过去的记忆已经模糊了。或许是这里变化太大,她认不出来。每次她走进一户人家,看着空荡的庭院,都会摇头、叹气,然后退出来。
她在前面走,清歌提着东西跟在后面,行李和天气让她疲惫不堪。
不知过了多久,她们走到一户门前。这一户看起来跟之前的没什么区别。
三三突然跪了下来,开始不住地抽泣。
“哎哎哎,这是干什么呢?”
清歌俯下身,想把她拉起来,但是脑海里突然一闪,让她打消了这个想法。她蹲了下来。
“所以你这是……找到了吗?”她问。
摇头。
“那怎么不……要不我们继续找?”
“找不到了!”
声音带着哭腔。
“那怎么办?要不……要不我去找人问问?”
清歌站了起来。环视了一圈,她才想起,这一路上没有碰到过一个人。
或许那个司机说的是对的,这里早就没有人了。
她又蹲了下来。
又不知过了多久,她的腿已经蹲麻了,她猜三三也是。三三还在哭,嗓子听得出也已经哑了。
“别哭了,想找的话以后还有很多机会的,也许在别的地方也有可能,或者也可能他们只是刚好离开一阵……你说是吧?要不……还是先回家在想办法吧。”
哭声突然停止。三三转过头来。
“回家?”她说,语气里透露着不相信。
“清歌姐,”话说了一半。
“我要回哪呢?我能回哪呢?我的家在哪呢?哪里才是我的家呢?没了。没有了。哪里都没有了。”
“怎么会呢?我的家就是你的家。”清歌没有多想就脱口而出,如同本能一般。
“你是我唯一的亲人,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。只要我还活着一天,我的家就永远都是你的家。”
她有些激动,声音在颤抖着,这话说得她也差点掉下泪来。
她把三三拥入怀中。“哭哭不哭。”
火车向着东南缓慢爬行。车窗开着,有东南风扑面而来。
三三坐在窗边,长发在风中飘动。这头发之前是扎起来的、整齐的一串,不知为何今天她给放下了。脸上仍是那样面无表情,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。当然也有可能什么都没在想,只是单纯地看着窗外发呆而已。
突然,她举起手,把什么东西扔了出去。
清歌吓了一跳,问:“你把什么扔出去了?”
“没什么。”三三的脸上短暂地闪过一个笑容。“一点过去的记忆,也是时候该放下了。”
“下次不要往窗外扔东西,砸到人怎么办?”
“嗯。”
(待续)
关键词:
节衣缩食
不足为外人道
齐齐哈尔
半工半读